被敲门声吵醒以前,尘心还在睡觉,他掀开盖住脸的杂志,起身开门。
“尘心先生,您的比赛还有10分钟就要开始了。”
“哦~”这声应答是带着哈欠发出的,尘心伸完懒腰坐倒在地,喃喃道,“已经睡这么久了……”
“有剪刀吗?”
他没来由的提问让门口的工作人员一时窘迫,不待对方回答,他继续说:“我要刮胡子,没的话就水果刀好了,有剃须刀当然最好,反正锋利的东西都行。”
“抱歉,我们实在没考虑到休息室内的选手需要刮胡须,水果刀的话还是有的。”工作人员走到茶几前,拿起藏在水果篮边的小刀。
尘心接过刀便走进卫生间刮起胡须,工作人员在外面看了他一会儿,由衷道:“您的发型真酷。”
“嗯。”透过镜子,尘心审视起那头因为一个星期没洗所以称作碎发的玩意儿,回想自己上次洗澡的时间。对了,那还是第一天来南溪的事情了,今晚可得好好洗个澡啊。
风移云动,刺眼的阳光又照亮了整个竞技场,绿茵草地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零碎的微光,仿佛象征生命的歌舞。
尘心拖着大斩刀走向场地中央,心中无比疑惑,总觉得在哪见过这对手。而再看少女,她从出玻璃门的一刻起就始终用眼角的流波扫着尘心,满眼充满戏谑。那样的表情实在难以形容,不如用一个“复杂”代替算了。
洛离双腿交叉站立,她挪了挪纯白棉质遮阳帽,露出一双剪水双瞳。“真巧。”
“噢~”尘心恍然大悟,“我想起你了,以前我们见过面。”
“哎呦,亏你还记得。”说完,洛离冷笑两声,在她看来,尘心这么做不过是要在心理上占优势,并且用得居然还是如此低级的手段,令她作呕不已。
“你叫……你叫什么来着?”
洛离没有回答。
“算了,看在还是熟人的份上,我就不用全力了。”
话音刚落,一团巨大的火球就飞向他,尘心连忙摆出招架姿势,火球撞到刀刃上时灼热的温度使他为之一颤。而就在他还没缓过神时,洛离早已横坐于法杖浮空飘向自己。
洛离吟唱起咒语,气势宛若舞台上双手尽情挥舞的指挥家,所到之处地面纷纷点燃火焰,经过尘心身边时还差点烧到对方。可她似乎并不急着要攻击尘心,而是坐着法杖漫无目的地飞速飘动。尘心不断转动身子好让目光一直锁定对手,持续几秒后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仿佛演奏家突然变奏,火焰顷刻间化为一面面火墙,而自己很快就被重重包围,水泄不通。踏起人字拖,尘心跑向空隙,但马上猛踩刹车,又是面火墙!
火焰的高温透过空气到达他的背部,少说也有六十度,这意味着火焰本体起码已在两千度以上了。银铃般的笑声回荡耳畔。
火墙并没有简单地将尘心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而是杂乱无章形成一片,到处都是空隙,到处又都是死胡同。
隔着火海,两人遥遥相望,在尘心的眼中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黑色,火,黑暗,只有这两样东西。
“过来啊。”洛离做出个挑衅手势。
“唉。”尘心习惯性地摸了摸额头,一副不大情愿的模样,单手握刀,下一秒猛冲向洛离,顶着头皮硬生生穿过突然变高的火墙,连挥三刀,全部未中。
洛离轻轻闪现到尘心背后,左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颗紫色法珠,她一抛法珠砸到尘心后背。尘心神色不改,立刻进行反击。
这一刀本来该算是躲开的,但当尘心寻着气息转身看向茫茫火海的某个方向时,却见对手正伸出食指从侧脸划过,那里有处浅浅的伤口。
“这我就不明白了,”解说员说,“明明是个元素师,为什么要跑到那样近的距离进行攻击呢?”
“太急了吧。”
“可能就是有点冲动,想趁着火墙正烧得旺盛的时候进一步施加压力啦之类的。”
“对,”男解说又一次强调,“还是有点急。”
没有任何征兆,尘心的脚下浮现出一个六角星法阵,随后圆柱形火焰从地下喷涌而出!这一招虽然让他险些躲过了,但全身肌肉却很快陷入紧绷状态。烈火的形态他再熟悉不过,莫名的锋利和吞噬感,仿佛一旦被其烧到便不只是受伤而是会被吸扯进去在痛苦中挣扎——地狱业火。
招式本身并不新鲜,无非是召唤出法阵然后以其作为媒介释放火焰罢了,但火焰也有类别:杂火,纯火,烈火,业火。地狱业火则属于火元素的比例高达95%以上的高纯度业火,是足以对他构成威胁的。
经过短暂的思索,尘心摆出“直线冲击”架势,双手握刀,横摆在腰的右侧,刀尖直指对手。刹那间,火焰退避三舍,无数金色气体聚向大斩刀。洛离很快意识到自己被巨大的灵力锁定了,勉强能够走路。但也只局限于走路。
三秒后,尘心飞速滑向洛离,把刀往前一捅,可惜还是没有打中,洛离旋转着飘到一边,几乎是在胸膛剧烈起伏的同时转动法杖,向下一点。一条冰锥直直蔓延前去。
冰锥无法破开人字拖,于是从他双腿两侧刺过,周遭是火焰的高温,脚下却是透骨冰凉。从开始到现在洛离所施展的一系列技能的伤害的确超出了尘心以往接触过的所有元素师的水平,想到这里,他又恢复了迟钝冷静的思维,并且对于接下来的战术,很快有了答案——以攻代守。
元素师系十分纯粹的输出型咒术师,论及输出,简直可以说是面面俱到,要点杀能力有点杀能力,要范围输出有范围输出,风火水雷光暗,六大元素任你挑。唯一的缺陷就是自身防御力弱,而且由于每项咒术都以消耗大量灵力作为代价,所以后期疲软。
对付这类人,拖死她们自然是上等选择,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尘心只怕自己是拖不过对方的了,于是他决定了接下来的战术:
他把刀横在身前,半蹲身子。伴随着周围的灵力磁场的剧烈波动,洛离显然意识到情况不妙,于是四处飘动,不断试着摆脱灵力的锁定。但尘心可不等她,猛地120°转身向右后方一挥刀,一道十米长的黑色光刃扑进火海,从洛离的大腿边擦过。
她脸色十分难看。血从裙内沿着大腿外侧流了出来,那鲜艳的红色流经白皙的肌肤俨然一朵妖艳的曼陀罗绽放在冰天雪地之中。
尘心跳向高空,与火海里的洛离四目对视,同时虚挥五刀,五道光刃随之落下。那是怎样洁身自好的眼神啊,洛离的身边出现了一层由半透明的蓝光和红光组成又不失实质感的屏障,小小的火花和冰花绕着屏障公转。她迎着光刃浮向空中,细线般的血液划出优美弧线。
“冰火双盾,元素师的灵魂技能,蓝方选手果然用了这招。”
“我没记错的话,元素师这一职业好像就是因为冰盾和火盾才衰落的吧?”
一号男解说果断地表示了否定。“不不不,你这么说就存在歧义了。冰火双盾本来是元素师一个引以为傲的技能,现在依旧是。元素师衰落的原因的确和其有关,但并不是因为这它们才衰落的,这二者的区别需要明确。而是……我们首先来看下冰盾和火盾的技能介绍:使用后即刻在身边召唤火盾牌(或冰盾牌)吸收伤害,提高超级盔甲的能力,近身的敌人会被烧伤(或冻伤)。”
“什么是超级盔甲呢?”解说明知故问。
“超级盔甲俗称硬直防御,这个属性在低端幻咒师的对决中很少被人注意到,但对高手而言有时却比灵力还要关键。硬直指的是人受创后短时间内无法展开反击的持续过程,好比我打你一拳,你是不是要痛几秒才能回过神来反击?所以一个人的超级盔甲能力如果被提升了,等于无论挨多少下打,只要没死,她就能继续保持战斗。”
“咦,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一点,元素师施展高阶咒术不是都需要一个吟唱咒语的过程吗?这个过程如果被敌人打断了,那是很蛋疼的事情。”
“没错,所以往往元素师喜欢在释放决定性一击之前开启冰火双盾——啊,啊!暴风雪!是暴风雪!”二号解说歇斯底里地叫道。
突然间,洛离向后倾倒45°,整片火海顷刻间化为乌有,而令尘心更震撼的是接下来那个少女喉咙里吟唱着的冗长艰涩的咒语。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然起敬笼罩于他心头,甚至有点想要顶礼膜拜。
糟了!当尘心察觉到周围的灵气波动程度近乎仿佛要摧垮世间一切的肮脏浊流时已经来不及了。少女闭上双眼,一场席卷天地的暴风雪降临竞技场。他仅仅只是慢了两秒,之前的那两秒里自己是可以发动有效攻击来阻止对手飞向高空的。此刻,好比雨已经开始下了,虽然是战战赫赫的小雨,但发展成暴雨不过是时间问题。
“冰系咒术终极技能之一,暴风雪。”尘心喃喃着,脸颊、睫毛、发丝上很快多了几片雪花。他好不容易才张开一个小得可怜的结界硬扛住源源不断的暴风雪,作为代价消耗的自然是大量灵力。他的身体已经被寒气侵蚀,眼睛都快睁不开来了,不过他还是把刀换到左手,高举右手,嘴里大声念着咒语。
看来只能用那一招了……
“没想到‘8进4’的比赛就能看到选手释放终极技能,今年[钻石组邀请赛]的平均水平相比往届提高了不少啊。”
“而且已经第二次了,前面一场格尔萨斯家族传人对战炼药师的比赛也出现了终极技能。”
“我们接着讲下去吧,为什么元素师后来衰落了?因为其他职业都纷纷在各自技能上针对冰火双盾这类防御咒术做出了相应的调整。你不是硬直防御高吗?好,那我就提高硬直攻击。结果别的职业都发展了,唯独元素界大师们却没有想出应和时代潮流的创新手段,于是就随之衰落。”
“不过近几年元素师还是有在崛起的。”
“有辉煌的时候也总有低迷的时候嘛。这场比赛应该是尘心输了,哪怕是双修剑圣也爱莫能助。魔剑的话硬直攻击本来就低,物剑则难以对位置那么高的目标产生有效伤害——”
二号男解说的音调变了。
“诶诶,怎么回事!你们看,是真空连爆!而且大有要击碎冰火双盾的架势!”
“天那!海蓝色的光从洛离脚下的地面喷涌了出来,将其淹没,光芒与冰火双盾相互抵销,结界顿时化为碎片,洛离一声惊叫,暴风雪被强行终止了!”
尘心对着天空一挥刀,一道十米长的海蓝色光刃飞向空中。由于冰火双盾是刚刚才打破的缘故,这一击没有附带任何灵力锁定效果,所被轻松躲开了。
少女一个空翻没站稳,坐倒在地上,同时,漆黑的大斩刀架住了她的脖子。
尘心大口喘着气。他已经好久没这么紧张过了,之前施展“真空连爆”也是在冒着极大危险的情况下完成的,要是在灵力上稍微分配得不好一点,结界破裂了,以致自己被铺天盖地的风雪击中,恐怕他现在已经站不起来了;抑或在“真空连爆”上分配的灵力少一些而没有打破双盾的话,那对方还可以继续吟唱咒语。
但无论如何,自己都赢了,巨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可这样的欣喜没有持续太久,或者说连全部的面貌都还未体现出来的时候,洛离突然动了,在地上滚了两圈后又以惊人的速度瞬移到与尘心相隔十几米远的地方。说是惊人,其实那样长的时间对于尘心而言如果想杀洛离,依旧是唾手可得的。然而恰恰如此,他才实在没有想到洛离会不要命了般地逃走,以致反而愣在原地。
火从法阵中喷涌而出,淹没了尘心。洛离没有继续,之前的几波攻击已经把她的灵力耗得差不多了,她就那么凝眸远望,无意间微微张开的嘴唇下露出明亮的皓齿。
“喷火”结束,尘心却消失了。她立马又紧张起来,猛地把身子转向这又转向那,可四下空空如也。洛离正打算释放出灵力进行搜寻,这时,一团黑影从视野上方开始侵蚀了整个世界。对手竟是从天而降的!
下一秒,洛离的大腿就被连着划开了一条伤口,她跪倒在尘心面前,法杖掉到对方脚边。她下意识地伸手就要去捡,尘心却“咣当”一下把刀插在了两者之间。
深深的沉默。赛场总算是安静了,洛离大概是攥了攥拳头后才不甘心地收回手的,她索性摆出跪坐姿势,血流个不停。尘心本想说点什么,低下头发现对方正盯着他看。那是怎样刻薄的眼神啊,对方似乎本不想这样盯着别人看的,无奈过度的怨恨、羞恼使得简单的平视变成了盯视。
尘心不由得退后两步。“喂喂,愿赌服输,我确实是赢了啊,你不能这样吧……”
“你赢了。”洛离低下头咬住嘴唇,揉了揉眼睛,沉重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走向休息室,脸隐没在帽子产生的阴影里。
尘心突然想起什么,追了上去二话不说拉住少女的手腕,于是被对方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我、我,上次是我不对……”
“你还嫌不够吗?”
“啊?”
洛离讥讽地冷笑道。“等赢了以后再说这种话,是想嘲笑我吧,不对,应该是表示你有多慈悲,我有多斤斤计较,没错?”
“你……”
洛离捂住大腿继续前进,一次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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